南墙先生

重大主题,轻松游戏。

【原创】穷食记

林朵:

(1)红糖冰粉




酷夏是冷饮甜品真正的天敌,而人类不过是受其邪恶势力支配的爪牙罢了。


 


像我这种总是轻易屈服于夏天热度的人,从小就把“夏天就该吃点冰的甜的”这句话当做人生信条。


 


但在我小时候,冷饮甜品还远不如现在这么花样繁尽,品相美丽,那时候消暑的食物很有限,模样也朴素。小半个冰镇过的大西瓜,或者一碗铺了白糖的渍番茄片,就已经足够应付一个孩子的暑期生活了。街上也没有专门的甜品铺子,有的只是大妈们摆在路边树荫下的三轮车,车上装几个大铁桶,桶盖子一揭,里面是透明的水冻,一晃儿一晃儿的,光亮盈盈。


 


这就是冰粉了,一种廉价但美味的消暑圣品。


 


通常我会选在暑假午睡醒来后的时间段,冒着烈日出门,来到路边树荫下,把宝贵的零花钱交给守摊儿的大妈,换得大妈放下手中蒲扇,从小板凳上站起来,在车厢里取出一柄大铁圆勺,往桶里一挖,平滑的冻被挖出一块豁口,倒在搪瓷碗里,再拿小塑料勺随意捣一捣,囫囵的水块儿就被切成了小块,浸在红糖汁里,胖乎乎地摇晃碰撞,把一团亮光也撞碎了,散在碗里,晶莹透亮,被沉在碗底的冰碴衬的清凉冰沁。


 


一勺舀在嘴里,水团儿温柔地弹弹牙,瞬间破开,里面包着的凉快就都化在嘴里了,又有红糖水润着,甜的清冽,大口咽下,这滋味便一路从嘴巴冲进胃里,冰凉凉的很舒爽。待一整碗冰粉吃完,全身上下都消了暑气,仿佛突然之间就有了神功护体,老僧入定,与这焦躁的火热夏天再无半分干系。


 


我一直觉得冰粉有种奇妙之处,单看成分,其实它本质上只是碗甜水而已,但经由从液态向固态的半进化,就兼具了两种形态的妙处。吃它,就是真正的吃,绝不会只像喝碗糖水那般敷衍,而是一种可以大口吞咽的畅快。这种畅快陪伴无数四川孩子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暑假,成了闷热夏日中的一缕清风,一抹光亮,仿佛有股懒到骨子里的散漫悠闲,也一并被凝固在了那碗浸满红糖汁儿的冰粉里了。


 


偶尔母亲会从菜场带回一包冰粉籽,让白水变为冰粉的魔力就藏在那些灰褐色的植物种子里。先洗干净了包在白纱布缝的袋子中,然后把纱布包整个浸在一大盆凉开水里,伸手进去仔细揉搓袋子,慢慢的就会有种半凝胶状的透明汁液从袋子里渗出来,化在水里。最后把水放进冰箱,一两小时端出,就是一大盆冰粉了。


 


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痛快感,手工制作冰粉是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小孩乐此不疲的消遣游戏。但如今早就没人会再用这么古老的方法制作冰粉了,大多是买了现成的冰粉粉末,往水中一冲一搅就行。昔日那种揉搓冰粉籽的小乐趣,也就失传了。


 


当然,如今的冰粉长相也要比过去妖娆许多,除了一直陪伴它的红糖汁,还多了葡萄干、山楂片、花生碎、炒芝麻、炸糍粑、甜酒糟之类的好多配料,再不是那副朴素的模样,价钱贵了,口感滋味也丰富了许多。


 


但这样一碗妖艳儿的冰粉好吃归好吃,却取代不了过去那碗最朴素的红糖冰粉在我内心的地位。


 


毕竟,它的出场总是伴随着童年、暑期、午睡、玩耍;还有阳光、树荫、微风、蝉鸣。


 


这就是红糖冰粉之于我的意义。








(2)蛋炒饭




大概每所大学背后都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,又窄又旧,采光与卫生都不怎么样,里面却挤满了卖炒饭炒面的小摊贩。




每户摊子都是以一辆三轮车为中心长起来的,切好的肉菜堆在车斗里,拎个天然气罐子摆出来做灶台,一口乌黑发亮的大铁锅压阵,锅后再站个掌勺的胖摊主,餐铺子就算搭好了。




至于更外围要摆几套桌椅板凳,就要看摊主间各凭本事能争到多少地盘了。每到饭点儿,永远腻着油渍的小方桌小方凳,把巷子从头到尾排的满满当当,如同各个摊贩的战旗,随着饭香一道风中飘扬。




我最爱去的是巷子中间一家卖炒饭的摊子。那家摊主是对中年夫妻,掌勺的是个胡子拉碴的胖大叔,体态同样敦实的胖大婶则站在三轮车旁,负责打包收钱加泡菜,有时也帮顾客拌个凉粉凉面。




我很喜欢看大叔做蛋炒饭的样子,潇洒,自在。每次接了单子,他先是用那柄大铁勺在锅沿上“梆梆”敲两下,算作开场,一勺子亮油在锅里烧热,再从旁边筐子里捞出鸡蛋,铁锅沿上一嗑一甩,只听“滋拉”一声,鸡蛋便落在热油里,冒出青烟,烫起白泡。




蛋白没有凝固的机会,大叔手中的大铁勺捣在锅里,“哐哐”几下便把蛋清蛋黄打散拌匀了,结成嫩黄色的蛋花,激起喷香。这时大叔会转过身去,从个装满白饭的大木桶里舀出一碗来,赶在蛋花将老未糊之前,直接扣进锅里。




白饭是头天煮好备着的,成团发硬,大叔熟练地挥着勺子在锅中打圈儿,又是一阵叮叮哐哐,米粒就都散了,半块抱团的都没有,跟蛋花混在一起,白里夹黄。大叔将炉火调的更旺,一手持锅,一手把勺,就这么翻炒起来。米饭与锅底短兵相接,“卡兹卡兹”蹦的热闹,底下又有炉火呼呼作响,热浪香味扑了遍地,视觉、嗅觉、听觉和触觉都很受用,勾的味觉也跟着蠢蠢欲动。




不出两分钟,一份蛋炒饭便做好了,大叔刚将饭舀出来盛在塑料打包盒里,大婶就立刻把饭盒接过去,笑呵呵地问客人,泡菜是要腌萝卜还是泡菜头,若是有人口味重,两个都要,大婶也是给添的。




偶尔客人多,点蛋炒饭的单子连积了好几个,大叔还会使出他的绝活儿,一气儿炒好多份饭。




半打鸡蛋加一整面盆的白饭都填在那口大铁锅里,堆的顶尖儿直往上冒,份量肯定不轻,但大叔不憷这个,照样举起这锅子大炒特炒,举锅的左手臂上青筋暴起,右手抄着一柄长勺,耍的气壮山河,虎虎生风。饭粒与蛋花跃在半空中颠来倒去,依次跟锅底亲密接触,直至都染的油汪汪,热腾腾,出锅前再洒一把小葱段提劲,最后分装到大婶提前在三轮车沿上摆好的若干饭盒里,从来不多,从来不少,分量刚刚好。




我最爱看那一刻胖大叔脸上叼叼的专注还没消退,一点儿暗暗的小得意又浮了上来的表情。哪怕那只是个胡子拉碴,光着膀子,满脸写着风霜的胖大叔,谁又能说他不够帅呢?




假如这世上有炒饭之神的评选,那我相信大叔一定是当得起的。




那家摊子的蛋炒饭我吃过无数次,刚出锅来热的,放一会儿温的,打包回去凉的,都吃过,都好吃。细碎的蛋花闪着油光,裹在带着一点点硬度的米粒上,一大口是将腮帮子胀满的饕足,一小口又是耐得住嚼的回甜。一种最简单的食物,却能伴着不同的心境际遇,吃出许多不同的滋味来。




一份蛋炒饭的价格很便宜,既管饱又解馋,无论之前有多饥肠辘辘,一整盒喂下去,心里胃里就都踏实了,对当时生活拮据的我而言真是“大自然的馈赠”,自然是去了一次又一次。




很快大叔和大婶都认得我了。大婶话多,看见我就笑着大嗓门地招呼说同学又来啦。大叔话少,打招呼的方式是给我多添半碗饭,或者多放一个鸡蛋,以至于装盒时,即是大叔拿铁勺把饭拍扎实了,都还止不住地往饭盒缝儿外冒。




在那个谁也不认识谁的大城市里,有这么一份小小的关照,回想起来,都是感激。




有时遇到错过饭点,摊子上没什么客人的时候,我会端了饭盒,坐在旁边小方凳上,一边吃饭一边跟大叔大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,听他们调侃跟城管的斗智斗勇,惦记在外地念中学的儿子,放不下在老家撂了荒的田地。 




大婶很健谈,说话永远带着爽快的笑,我往往插不上话,只是听着,听着听着也就跟着笑了,有什么烦心事也都随着那碗蛋炒饭一起咽进了肚子,就像大婶想攒够钱,在城里开家真正的店的心愿,也被沉默寡言的大叔挥舞着大铁勺,一勺一勺分进了大铁锅中的炒饭里。




有一年寒假结束,我从家乡回到学校,习惯性地想去吃碗蛋炒饭,但从巷子口走到巷子尾,又折返回来再走一遍,都没能找到那个摊子。




我甚至都不觉得惊讶,在那个人来人往的大城市里,谁的出现,谁的消失,都不稀奇。这家蛋炒饭没有了,那换一家就是,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。




只是在偶尔吃到一碗饭太软、蛋太干又或者盐太咸的蛋炒饭时,我总会忍不住怀念,怀念那个胖大叔操持着炉火锅勺,一副风风火火、尽在掌握的场景。




然后我会突然察觉到,原来自己一直是期待着有那么一天,在经过某条人声嘈杂的街道时,能看见一间小小的店面,店里摆着几套桌椅板凳,坐满了吃着各种炒饭炒面的顾客。然后我就直接走进去,都不用点单,橱窗后灶台旁的胖大叔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叼叼的表情,大勺一挥,就已经开始做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。




而站在收银台后的胖大婶会笑呵呵地看着我,一边揭开身后的泡菜坛子,一边大嗓门地招呼着:




同学,你终于来啦。

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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嘿嘿,我又开始写这个系列了,之前大家都抱怨一个帖子太长,阅读不方便,所以我决定新开一个帖,以后每个贴放五种食物,就不至于太长啦~


前文地址:穷食记(第一季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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